夏蝉听雪

5 05.

但她点开照片的大图。

放大。

果然,在陈叙身后的边角里,看到一个模糊的影子,被电脑屏幕的光线勾勒着浅浅的轮廓,看不清眉眼,可依然能够一眼就认出是陆辞。

因为相比起他的正脸,她更熟悉的是他的背影和侧脸。

她很少有能和他面对面的机会。

初中同学三年,他的教室就在隔壁,可无数次也只是从他门口经过时转头划过一眼。

她没再百无聊赖地不停划着手机打发时间,屏幕就这么停在这张照片,只是一个轮廓模糊的照片,甚至发到朋友圈后还被系统压缩了画质。

玻璃窗外的夜色从热闹到渐渐寂静,那座灯光闪烁的旋转木马也从欢快到停止。

夜色快要散了。

她在这里等了很久,只有一杯陪在手边的咖啡,和一张画质模糊的照片。

她已经习惯了这样无数个冷落的夜晚,所以很坦然地等到夜色快要散场时,温国川才给她打来的电话。

电话接通后,听着温国川在电话那头压低的声音,做贼似的悄悄躲着跟她说,“雪宁,你要不今晚去你三姑家里睡,我刚刚跟你三姑说过了,你在哪儿,你三姑和姑父开车来接你,太晚了怕你不安全。”

交代完,又小心翼翼地说着好话,怕她对赵阿姨不满意,“你赵阿姨这几天家里的事比较多,心情不太好,她不是针对你,你去姑姑家住两天,我也是怕她生起气来不小心说了什么难听的话让你不开心,爸爸也是为你好。”

她的影子在面前玻璃窗上落下一道很浅的影子,模糊秀气得像一层雾。

听完时,连影子都没有一丝消散。

她表情和语气都和接到电话之前一样,“没关系,我理解,我把定位发给你,我在这里等姑姑。”

温国川松了口气,带着点解决了问题的欣喜,“行行行,那你在那儿等着啊,我让你姑姑来接你。”

欣喜的语气没控制住带了点音量,被家里的人听见。

尖锐的女声从背景音传来,“温国川,你在跟谁打电话,你家那个小蹄子——”

电话被匆忙挂断。

她平静放下手机,在聊天框里给温国川发了个定位。

为了让温国川宽心,语气如常,像什么都没听见,发了句乖巧懂事的话:“我在这里的咖啡店里。”

然后又发了一个乖巧的表情过去。

放下手机,很久都没有等到回复。

估计不方便吧。

她继续望着玻璃窗发呆等待,过了很久,手机再一次震动,她以为是温国川回她了。

没想到是陈叙。

问的是,“还没到家?”

她忽然想起来,陈叙让她到家报个平安,她因为一直还没回去,所以一直没回。

时间已经过去太久了,陈叙主动来问她。

“刚到。”

她不想把这些事解释太多,所以选择了说谎的回答。

放下手机抬头,正好看到玻璃落地窗外,夜色浓重的路灯下,几个少年抱着篮球走过。

遥远。

模糊。

夜色如幕。

从路灯下走过时,掠过一层干净的、清晰的光。

少年优越的眉骨轮廓一晃而过。

像浓雾中片刻渡过的神明,只照亮一刻,一刻即可佑一生。

手机再次震动,这次是姑姑给她打来的电话,她也在咖啡店外的路边看到了停在那里的车,她接了电话,说自己看到了,马上出来。

她拎着自己的书包从座位离开,已经喝完的咖啡扔进店里的垃圾桶。

走到门口时看到咖啡店的一面墙上贴满了便条,写着的都是来这里的客人写下的心愿或者心情。

她晃过一眼,看到最中间的便利贴上字迹秀气——

“暗恋好辛苦啊。”

那张便利贴下面有别的人写的字,问:“喜欢为什么不告白呢?”

“他不会喜欢我啊,我和他没有可能,他连我的名字都不知道。”便利贴的主人又回。

再下面,又有别的字迹,大概是有共鸣。写道:“喜欢一个没可能的人太难过了。”

手机又一次震动。

是姑姑在催,给她发的微信,问她出来了吗,能不能找到车在哪。

她匆匆推开门走出咖啡店。

路灯下一晃而过的少年背影早就已经不见了,只有浓重的夜色,散场的寂寞,连旋转木马的欢快都早已经停止了运转。

风里有着苦涩的夜的味道。

这样的深夜属于奔波的人,顶着夜色在风尘仆仆里尝尽生活艰苦,人的幸福都是旋转木马的灯,欢乐又绚烂,而人生艰苦各有不同,人人有人人的不同。

上了车,车里的气氛也不太好。

姑父一直没说话,只冷着脸开车,倒是姑姑尴尬着忽略气氛,嘘寒问暖几句问她等得久不久。

她小声懂事地回答不久。

前面是红绿灯,车暂停,姑父的手搭在方向盘上,不耐烦道:“等一等又怎么了,你那个弟弟都嫌她累赘,你还上赶着去管闲事。”

姑姑脸色变了变,小声让他别说了。

姑父的语气更不耐烦,“我打牌打得好好的,你非要让我来接她,我正是赢钱的时候,说两句还不行了?你那好弟弟都嫌麻烦,我说两句还能让她掉两块肉?”

自此,车里的气氛变得更僵硬了。

红灯停了又绿,再过了几个路口,转过几个弯,这封闭在狭小空间里空气窒闷的氧气才终于得到拯救,车门打开,姑姑家到了。

姑父去停车,姑姑带着她上楼。

面色很为难地跟她说,“雪宁,你别跟你姑父计较,他说话就那样。”

她只是平静地微笑,神情看起来没什么难过,很懂事的语气,“没关系,我知道姑父人不坏,这么晚了确实麻烦他,抱怨几句而已,我理解。”

姑姑小心观察着她表情,才松口气似的,又因为她的懂事而感到不忍,“你这孩子,唉。”

姑姑家住在老旧小区,楼梯阴暗潮湿,上楼都要脚步谨慎。

楼道的灯坏了很久,打了几遍电话都没有人来修,只能借着手机的灯光照亮着脚步慢慢走。

走到拐角处。

楼道破旧窄小的窗口望出去。

浓重的夜色中央,挂着一盏圆满的月亮。

明亮,高悬,一眼望过去就天然让人向往。

她的手机摩挲着屏幕,从狭窄的天窗望出去,想到的却是朋友圈那张连轮廓都模糊的照片。

那是陆辞第一次出现在她的朋友圈里。

尽管也是间接的、不切实际的。

喜欢一个没可能的人很难过吗。

暗恋很辛苦吗。

或许吧。

看过他很多个春夏秋冬,他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,没认真对她说过什么话,寥寥无几的交集,她的世界已经山摇地动,而在他的眼里只不过是宇宙荒原里一粒微渺的砂。

可是,这又怎么样呢。

月亮本就不属于你,你只是恰好抬头从你的窗看到了他。

人间种种苦痛,远比得不到一个不属于你的月亮还要冷。

而在那些冰冷无助的时刻,至少,可以因为想到这个人,而觉得苦难不再寂寞。

所以即使无数个处心积虑的瞬间,都不会有真正的开始。

——也没关系。

有的人只是存在就有意义,因为他是光,夜色会因他而明亮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