杨边疆也只在病房里稍稍呆了一会儿,他跟自己那位老丈人实在也找不到话讲。
感受到某种关注,杨边疆便坦然地转头看过去,对方的目光却晦涩不明地又躲闪开了。
杨边疆很不喜欢这种打量带着衡量的目光。他当然认识孔志彬,照过面,应该说这个人的事情不管有意无意,他也都听说过,只是没打过交道,也不认为两人有任何关联。
杨边疆跟冯亮聊了几句冯老三的病情,孔志彬却又再次把目光逡巡过来,杨边疆有些恼火了,他所认为的男人,大大方方坦坦荡荡,这么躲躲闪闪地背地里窥探别人算怎么回事?
他很是不悦地盯了孔志彬一眼,见对方目光讪讪移开,佯装去看架子上的吊针瓶子,杨边疆没了理会的兴趣,便拿眼色示意了冯亮一下。
冯亮于是笑笑对冯老三说:“三叔啊,要不你先好好养着,我跟边疆就先回去了,我们家里还有事儿呢。”
“那好那好,你们忙你们的。”冯老三听见杨边疆要走,其实暗暗松了口气,杨边疆往他病床前一站,总让他觉得有某种压迫感。
这要是闺女来了,他就可以哭喊赖命,可以装可怜博同情,可以趁机跟冯荞提一些要求,比如要求冯荞来照顾他几天,可偏偏是女婿来了。这个女婿……
冯老三可忘不了当初他要打冯荞,女婿把他拎小鸡一样拎起来的宝贵记忆,想忘都不敢忘。所以尽管此刻这女婿笑容可掬,冯老三却丝毫不敢造次——惹不起呀。
杨边疆跟冯亮并肩离开病房,就一起骑车去冯庄村。一进二伯家的门,迎面就给了他一个大惊喜。
杨边疆推着车进了大门,冯荞正带着娃娃在院子里遛遛,冯荞弯腰扶着小娃娃两只胳膊,教她学走路。娃娃一看见爸爸进来,就迈动两条小腿往杨边疆这边过来了,踮起小脚,张着两只小手要爸爸抱,嘴里还喊着:“咿呀!”
杨边疆正在放自行车呢,一时没腾出手,娃娃大约是没得到回应急了,急得小腿上下动了动,使劲儿把小脚踮起来,仰着小脸喊了一声:“爸爸!”
“哎呦乖乖,她会喊爸爸啦?”杨边疆惊喜来得突然。
“还真会喊了。”冯荞笑,小人儿这几天刚学会喊妈妈,急得杨边疆一有空就抱着闺女教她喊爸爸,可小人儿似乎学会了喊妈就满足了,硬是不喊,杨边疆都快要吃醋了。
杨边疆简直惊喜得不敢相信,一把抱起闺女,喜滋滋教她:“娃娃,再喊一遍,喊爸爸,爸爸……”
“爸爸。”娃娃果然又喊了一遍。
还别夸,小娃娃吐字还挺清楚的,杨边疆一高兴,就抱着闺女举高高,又用额头去蹭她的小胸脯,逗得娃娃抓着爸爸两只耳朵,笑得前仰后合。
“哎呦娃娃,你也喊个舅舅呗?”冯亮忙凑过来。
等他抱起娃娃举高高逗着玩,娃娃一伸手,就抓住他头发了——话说爸爸头发太短啊,当兵养成的习惯,一直就是短短的寸头,只能抓耳朵,舅舅头发长一点,正好让举高高的小娃娃有个抓手。
一家人纷纷围上来逗孩子,这个教她喊姥姥,那个教她喊姨姨,急得大宝一肚子意见,二宝俩月前也会说话了,可只会喊爸妈和奶奶,一直教不会喊哥哥,好容易小表妹会说话了,也不会喊哥哥……人家大宝很想过过哥哥的瘾啊。
小院里一片欢声笑语,早就把冯老三那些破事儿丢到旮旯里去了。冬日的暖阳下逗哄逗子,聊聊大天,嗑瓜子儿,吃炒豆子,还有二伯娘隆重推出的熟地瓜干和糖炒花生米,自家做的五香豆腐干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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娃娃小朋友自从学会了叫妈妈、爸爸,就好像突然打通了语言技能关卡似的,两天不到,就接着学会了叫奶奶、爷爷、姥姥,学会了管大豆叫“哥哥”,然后某天在冯亮眼巴巴的期待中,一连喊了五六声“舅舅”。
过了正月初八,杨边疆的小工具厂在新年大吉的鞭炮声中恢复开工。因为人手不够,趁着刚过年,又招了十名工人,都是附近村落年轻肯干的小伙子,赶上最好的创业时代,眼看着生意一天比一天红火,小两口自己都没想到这么顺利兴旺。
杨边疆悄悄跟媳妇说,上一年他们弄了个万元户,新年的目标是翻一倍,不过这两口子都是闷声发大财的性子,别人也都知道他们赚钱了,赚多少钱却也只是猜,这两口子可不会跑出去显摆。
尤其冯荞那样的小财迷,有钱当然是悄悄攒起来,再给厂里添点儿工具设备啥的。
新年的第一批订单,城里建筑队特别定制的一批建筑模板,杨边疆年前就接了的单子,算一算,单是这一批活儿,就够他们加班加点干上一两个月的。这还只是第一批,现在全国各地一片搞建设的热潮,交货以后很可能长期合作,厂里简直要忙不过来了。
医院那边传来的消息,冯老三在花完了杨边疆给他预交的三天费用之后,揣着两包接骨丸,坐在门板上出了院,被送回他自己家中。至于寇金萍,冯家人可不管她,就继续扔在医院留给冯小粉。
起初两天,大伯和二伯到底对这个弟弟狠不下心,两人轮番去照看他,给他做饭。
然后喜剧狗血的桥段又出现了,寇金萍晕晕乎乎也出院了。
寇金萍那个情况,医生也只能说是脑震荡,那个年代又没有脑CT,也没法诊断有没有脑瘀血、脑水肿之类,在医院养了几天也能下床了,行动正常,就是头晕头疼,忘事儿,变得有点糊里糊涂的动作迟缓。
孔志彬不放心,只好守在跟前看着,怕寇金萍错乱的神经再来一次混搭,一个不防备,说出什么骇人听闻的话来。
可他这么整天在医院守着,明明没安好心,暗中恨之入骨,却妥妥被寇金萍当成了孝顺的好女婿。
于是寇金萍就跟冯小粉唠叨:“小粉啊,你看看志彬,对我多孝顺呀,打从我住院他就一直没离开医院,一直守着我,这样的好女婿打着灯笼也难找啊。你这个不懂事的死丫头,你别整天跟他拧着。志彬将来能有大出息的,我们娘儿俩将来可就全指望他啦。”
冯小粉对孔志彬这次的表现也有些意外,孔志彬平日里对她妈可没有半点好评价。
不过冯小粉是谁呀,她倒霉催的嫁到孔家,跟公婆关系恶劣,孔志彬还家暴打过她,冯小粉本来就对孔志彬和寇金萍抱着三分恨意,她可不会跟寇金萍一样想。
“妈,你就消停点儿吧,幸亏你还一直喊头晕头疼,你说你倒哪那么多话呀!”冯小粉烦躁地顶了寇金萍一句。
“死丫头,妈还不是为了你好,你对志彬要多体贴,对他好点儿,将来他发财有钱了,才能对你好。”
“发财屁!”冯小粉冷哼,“你整天说他能发财,钱呢?我嫁到他们家两年多了,他倒是整天穷折腾,可也没见他挣个屁钱给我花。”
冯小粉大约也看出来了,她妈这个病,怕真是摔坏脑子了,头晕头疼遗忘症,医生也说了,反正她这个情况也就这样啦,啥时候恢复正常可不好说,兴许仨月兴许半年,能不能恢复都说不准。
可有一点,寇金萍半辈子的老女人了,却喜欢装柔弱,她可是装病的行家里手,没病都能装三分,何况现在真摔伤了,便整天做出一幅柔弱难受的样子,弱哈哈躺在病床上等着人伺候。
这么下去急死个人啊,他们已经在医院里呆了七八天了,大年三十到现在,一个年都没过安生。要说寇金萍有病,这会子看她数落人的样子,不是挺有精神的吗。
冯小粉着急呀,她孩子还丢在家里呢,就这么耗在医院,也不知道孔母那个死老太婆把孩子带得咋样了。
冯小粉暗暗琢磨着,得赶紧把寇金萍弄出院,再这么下去,别人也让她折腾出毛病来了。其实医生也没反对她出院,反正就这个情况,大过年的值班医生也烦她,可每每医生一问,寇金萍就做出一副快要死了的样子,人家医院总不能硬把她往外赶呀。
冯小粉拉着个脸坐在空床上不说话,一抬头,孔志彬手插在棉袄兜里进来了。
“医生怎么说?”
孔志彬刚才跑去找医生谈了半天,他关心的,就是寇金萍会不会加重,比如会不会再来一次意识混乱,胡乱说话之类的。
医生则说,回去慢慢恢复,也没别的好法子,但肯定慢慢见好,不该再加重的。
孔志彬守了寇金萍这么多天,一直没见她再出现当天夜里的那种意识错乱,也就慢慢放了心,在医院每天对着这个老女人,他早就不耐烦了。要不是怕自己沦落成杀.人犯的恶果,真想索性弄死她一劳永逸。
既然不会再加重,孔志彬可不想继续在医院表演“孝顺女婿”了。
孔志彬:“医生说,这都七八天了,肯定不会再有啥危险的,继续住院也没大用,让赶紧出院吧。”
“可是……我这个头还疼,站起来就晕,还没好啊。”寇金萍立刻就拧着眉头一脸虚弱,“哎,我恐怕不能出院啊,我看还是再住几天吧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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